第七篇 西川征伐 碧血丹心 第一百九十二章 蜀道之难-《清梦大帝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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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梁叙的尸体被发现在关门甬道的最深处,他身中数十箭矢,倚墙而立,怒目圆睁,手中死死攥着那柄断剑,竟无一名郑军士兵敢上前触碰。

    郑军的旗帜缓缓升上残破的关楼,标志着这条通往蜀地心脏的道路,被艰难地撬开了第一道缝隙。然而,每一个站在关上的郑军将领,望着前方更加幽深险峻的群山和泥泞中望不到尽头的己方士兵尸体,心中都毫无喜悦,唯有沉重的寒意。

    这才只是开始。剑阁,还在远方。

    五丁关的陷落,并未带来畅快的通途,反而像是揭开了蜀地真正面目的第一层残酷面纱。关后的世界,不再是相对和缓的丘陵,而是秦岭与大巴山脉交织出的、怒涛般咆哮的群山。

    郑军十三万大军,在这天地造就的巨大迷宫前,显得如此渺小和笨拙。他们无法展开,无法疾行,只能化作一条细长的、痛苦蠕动的铁链,在这名为“金牛道”的险绝缝隙里艰难前行。

    雨,成了他们永恒的敌人。秋雨连绵,将本就狭窄的山道泡成了深可及膝的泥潭。士兵们的靴子陷进去,再拔出来时往往只剩赤脚。驮运粮草和攻城器械的骡马不断失足,凄厉的嘶鸣声和坠落崖底的巨响日日不绝。一旦失足,便是尸骨无存。后勤车队彻底瘫痪,所有物资只能靠人力背负,行军速度慢如蚁爬。

    蜀军的伏击,如同山中毒蛇,无声而致命。他们从不与郑军主力正面交锋,而是利用对地形的熟悉,神出鬼没。

    有时,是在队伍拉得最长、最为疲惫时,头顶数百米的悬崖上突然滚下无数擂木滚石,轰隆隆如雷鸣般砸入行军队列,瞬间便能将一段队伍砸得血肉模糊,断路塞道。

    有时,是在夜晚宿营于相对平坦的河谷时,密林中突然射出阵阵冷箭,或是小股敢死队摸掉外围哨兵,冲入营帐纵火,引起一片惊惶后便遁入黑暗。

    有时,他们甚至不用现身。郑军的斥候经常发现前方必经的木桥已被烧毁,或栈道的关键段落被拆得只剩光秃秃的椽孔。

    每一天,郑军都在非战斗减员。疾病、失足、还有那无休无止、防不胜防的冷箭和偷袭,像钝刀子割肉般消耗着他们的士气和兵力。曾经高昂的斗志,渐渐被这无尽的山峦和雨水磨成了麻木与恐惧。

    而真正的噩梦,在一处名为“虎口岩”的地方降临了。

    那是一段完全在近乎垂直的峭壁上开凿出的路径。不知何年何月,古人依着山势,在石壁上凿出一排碗口大的石孔,插入木桩,再在木桩上铺上木板,这便是“栈道”。而眼前这段,或因年久失修,或因蜀军破坏,木桩早已腐烂坠落,木板更是不见踪影。

    留给大军的,只有那一排深入石壁、间隔尺余的空洞,以及下方万丈深渊。

    这段路,仅有半个脚掌那么宽。

    寒风从峡谷深处倒灌上来,发出鬼哭般的呼啸,吹得人站立不稳。雨水将石壁和残留的孔洞打磨得滑不留手。

    赵福里站在路端,脸色惨白。他命令工兵尝试修复,但根本无法立足。最终,命令下达:全军卸甲,弃了盾牌长兵器,只带短刃和干粮,手脚并用,贴壁攀爬。

    第一个士兵颤抖着,将脚尖小心翼翼地探入那冰冷的石孔,手指死死抠住石壁上任何一丝微小的凸起,整个身体像壁虎一样完全贴服在崖壁上,缓慢地、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。下面是翻滚的云海,看一眼便头晕目眩。

    一个人失足,他甚至来不及发出长长的惨叫,身影便瞬间被云雾吞噬,许久之后,才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响。

    这条“路”,成了所有郑军将士的梦魇。他们必须抛下所有军人的尊严和勇气,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。整整一天一夜,大军才全部通过这短短百余丈的“虎口岩”。掉下去的人,数以千计。通过的每一个人,精神都几近崩溃。

    正如李太白诗云:

    “噫吁嚱,危乎高哉!蜀道之难,难于上青天!

    经过如此磨难,当大军最终拖着疲惫不堪的躯体,穿过最后一道幽深的峡谷,眼前豁然开朗时,他们看到的,却不是希望的平原。

    而是一座顶天立地的巨门。

    两座如同被巨斧劈开的千仞绝壁,左右对峙,形成一道巨大无比、仿佛直达天庭的天然门阙。在这“门”的唯一缝隙处,一座雄关拔地而起,城墙与山岩融为一体,色如铸铁,高不可攀。关楼之上,旌旗密布,在云雾中若隐若现,刀枪的寒光刺破雨幕,森然欲搏人。

    关前,是仅容一辆战车通过的狭窄道路。

    它沉默地矗立在天地之间,仿佛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就存在于那里,亘古不变,阻挡着一切来自北方的窥探与野心。

    所有的艰难,所有的牺牲,五丁关的血战,泥泞中的挣扎,虎口岩的恐惧……仿佛都是为了将他们引到这尊巨神面前,做一个了断。

    军中一片死寂。只有风声、雨声,和无数人压抑不住的粗重喘息声。

    无需任何地图,无需任何指引。每一个看到它的人,灵魂深处都会立刻浮现出它的名字——

    剑阁。

    它不是一座关,它是这片山川意志的化身,是蜀地最后也是最坚固的魂魄。

    穆明锐策马立于阵前,望着这座仿佛不可能被凡人攻克的雄关,良久,缓缓摘下了已被雨水浸透的头盔。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无尽的疲惫,和一丝深藏的、几乎令人绝望的凝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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